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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喀琉斯之踵

蜜桃内有核:

『洛丽塔向 加亮了 所以是残酷的。一发完 别骂了!』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站在人群后面呆呆地望着我发愣,孤零零的。
他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透彻,在阳光下被照成旖旎的色彩,起初我以为他在看我,后来发现实际上他并没有对焦在任何物体上,但又出奇地入神,仿佛看着半空中不存在的神明。
领养会上比我想象得热闹,但他好像被透明的玻璃罩隔住,又或者只有我才能看到他的存在,没有人靠近他,他也没有想要别人带走他的欲望。
他的眼神和他的气质一样,像是失去了锚的孤船,没有依靠,找不到自己的岸。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双怎样干净又惶恐的瞳孔。这个小骗子演技可真好,他分明在逃避什么,他分明在抗拒什么,可他湿漉漉的眼神,没有焦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着魔了一样靠近他,明明我的大脑警告我的身体要赶快逃离。可是我依然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轻轻牵起他的手,就像其他领养的父母对他们选择的孩子所做的那样。
他好像等待已久,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反而是对我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了两排洁白又整齐的牙齿,一颗颗地排列着,多可爱啊。
他用他亮晶晶的眼睛和我的眼对上,柔软的小手有力地回握住我。那一瞬间我甚至想要逃走,可是一对上那双眼,那双澄净像静湖又深不可测的眼,我就只剩下了在湖泊里徜徉沉醉的力气,就更别说离开了。
“罗渽民,我叫罗渽民。他们叫我娜娜。”
娜娜,我的小独角兽,我的小恶魔,我甘愿做他的伊卡洛斯。
“我……我叫李帝努。”在娜娜的注视下,我既恐惧又兴奋地战栗。
“你很喜欢我,我呢?”娜娜笑得天真又灿烂,嘴角挂着的小窝就像宝藏一样对我有吸引力,我忍不住戳了戳,并没有在意娜娜说话的颠倒。又或者,那是真的。
娜娜抚摸了我的脸和鼻梁让我自傲的曲线,他收回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轻轻地说:“你可以带我走了。”
我带走娜娜的那一年,他九岁,我二十八岁。


娜娜,我的娜娜,我该怎样形容我对你的珍爱?


娜娜住进了我的家。
他刚来的时候我的家并不是很大,但对从小住在教会福利院的娜娜来说,也足以支撑起他浩大又瑰丽的童年幻想。
娜娜漂亮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五彩缤纷的画,今天要把家里打造成海盗船,明天要打扮成海底世界,有一次甚至跑到床底画了半个小时被我抱出来。当然只要他需要,我都会给予。
我自己是没有什么童年回忆的人,从小就被关在像古堡一样阴森恐怖的老宅里学习、工作,等到长大离开了家,才发现自己既没有想象力又没有创造力,成了一个只知道算术的半废物,但这并不影响我赚钱。
早上,我会在和娜娜一起的铁艺大床上醒来,我们身旁都是娜娜天马行空的画和自己做的粗糙但可爱的玩偶。我小心地下床到厨房,给娜娜做好每天都不重样的早餐,才会唤他起床。
我的娜娜是乖孩子,他知道懂事所以从来没有起床气。我很感恩他。他睡眼朦胧的时候就被我脱光了睡衣放进温度刚刚好的浴缸里,在我转身准备洗漱用品的时候,乖巧的娜娜已经打好了满浴缸的泡沫。他头发梢上还挂着晶莹的泡沫,几分恶趣味地看着我笑,然后将泡沫也弄到我的身上。
我表面上会生气冷脸,但我和娜娜都知道我最享受娜娜平白无故对我娇嗔地耍小脾气的模样,只要你见过我的娜娜,你就会明白我想给他一切的心情。
娜娜还没有完全开放的身体半遮半掩在泡沫之中。他的皮肤像牛奶一样洁白,无论千奇百怪味道的沐浴露洗了多少次,也总是带着一股暖暖的奶香,在他的耳后,在他的脖颈,在他锋利又精美的蝴蝶骨。
说准确一些,他身上的不是皮肤,而是易破的牛奶皮,剔透得我可以看见他皮肤下的血管,红的、绿的、蓝的,轻轻抚摸上去,仿佛就能感受到手心下血液穿梭而过的速度和娜娜勃发的心跳。
我沉醉于给娜娜洗浴的过程,每天观察他完美无瑕的身体我都有新的发现与启示。娜娜是神赐给我的礼物,是上天的孩子,像阿芙罗蒂从浪花中浮现。每当我在给他吹头发的时候把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发梢,我就发誓我要给他他想要的所有,无论有多么难。


娜娜这样古灵精怪的小独角兽是不会让我随心所欲给他打扮的。他不知道在哪里看了洋人的一派做头,带着我在商店里买了一堆英伦的服饰。我是规规矩矩的三件套者,很多衣服我甚至见都没有见过,娜娜就不厌其烦地教会我穿法,却始终不愿意自己穿衣服,只是在头天晚上自己准备好衣物,随意地往地毯上一甩,就裹进了被窝。当然,整理好衣服在床头叠着,帮他掖好被角,那都是我的工作。
我的娜娜不愧是我的娜娜,他永远知道什么最适合自己,他明白并且珍视自己的美丽。我顺着他的意思每天给他穿好衣服的时候,娜娜会展示一般在床上踩着满床的玩偶和杂乱的衣服给我转一个圈,骄傲地昂着头等待我的亲吻和夸奖。
这些我当然不会吝啬,他像一个小王子一样精贵而美丽,我忍不住多多亲吻在他的鬓角、他的额头、他粉扑扑的脸蛋,除了那红彤彤诱人深入的嘴唇,我知道我不可以,那里有着接触了就会失去自我的魔力。
娜娜自然不明白我的固执,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一切宠爱。我乐意看我为他穿上小皮鞋时他的神情,像是人类又像是什么比人类更高级的物种,是天真的爱子亦或撒旦的傀儡,我的娜娜。
我陶醉了,又清醒,又再次地沉醉在了罗渽民的魔力之中。


中午,已经结束了大半工作的我又回到家中。
娜娜抱着沉睡的橘猫站在家门口,看见我的身影就开始和我招手,并且灿烂地笑着,一蹦一跳地上来抱住我。
我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被娜娜拥抱更幸福和满足的感觉了。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得到了一切,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罗渽民的喜爱,又或者那就是一切。
给娜娜做饭也是我很幸福的时刻。
客厅里的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电视,身边放着堆成一摞的绘本,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
娜娜吃得精细也娇贵,又被我惯得挑食,甚至不是我做的东西他都没办法入口,他好像天生就有区别我的能力。我当然乐意做那个被他捡出来和世人画开分界的人。
我每天学了不同的菜,仗着天赋练都不用练习,就可以做出让他和我都赞不绝口的菜肴和甜点。娜娜和我一样嗜甜。
每当他把食物不小心弄在嘴角的时候,我就会伸出手擦去了,再放进我自己的嘴中。比起食物本身的味道,还是上面罗渽民的气息更美味一些。
吃完饭我就会带着娜娜看绘本,电视我不常开也不愿他多看,于是就会被我关掉。娜娜对音乐有奇妙的灵感,墙壁的各个角落都用蜡笔涂满了他的乐谱。我呵护他的创作和爱好,在看绘本的时候就会放一两张我和他都爱的黑胶唱片。
由于我的家世,父亲是烟草公司的老板,我本身再过几年也会顺理成章地接过公司和财产,所以下午的时光我一般不会再回公司了。
我会在家教聪明伶俐的娜娜念英文和法语,他学得很快,没多少日子墙上的涂鸦就添了别国语言的字母。
偶尔我也教他跳华尔兹和别的舞,但那个时候的娜娜太小,我还搂不到他的腰,他也抱不到我的肩,于是最后只能两个人又在音乐中嬉笑地躺在了地毯上小憩。
我很幸福,我觉得他也是。


晚上吃完晚饭,我就会牵娜娜到湖边走一走。
夜晚的湖晶亮亮的,娜娜背着月光看向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三个湖。一个在他身后,两个在他形状优美的眼眶中。
娜娜总是叽里呱啦地说着一切,他自己做的梦,他在电视和书本里看到的故事……总而言之,他习惯于迫不及待地在这个散步时间和我分享他的一切感受。
他的小皮鞋踩在地上声音清脆,也好像踩在我柔软的心房上。他一用力,血液就加速一些,他一轻缓,我的所有细胞都愿意放慢了速度,永永远远向着他歌唱。
散步的时间是我们最开心的时间,我们都看到时光就滴答滴答地在身边流逝,偶尔我想要它慢一些,让娜娜长大得慢一些,偶尔我想让它再快一些,快到我现在就可以亲吻他水润的嘴唇。可是时光听不见我时刻变化的心声,它只踩着比罗渽民还要有节奏的步伐,扎扎实实地往前走。
我和罗渽民都不是它的幸运儿。
散步完回到家中就是欢笑不断的洗漱时间。
娜娜已经过了我给他刷牙的年纪,偶尔他实在太困,我也会充当他的手臂。但这个时候我更享受和他并排站在镜子前刷牙,我一天天地惊喜地发现他的成长。从一开始镜子里只有我自己的身影,到有了他的发旋、半个头顶、一双灵动的眼、半张面孔,再到一整张我看了爱不释手的美丽的脸。我始终期待着他和我肩并肩站着的那一天,可每当我想到这里,都不禁害怕娜娜会不会不要我了,因为他和我一样高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是一个不怎么帅气的中年人了。
于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会问他“娜娜以后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
“真的?”
“真的真的。”得到他再三肯定的答复之后,我才会在他迫不及待的目光中翻开故事书。但实际上这样做并不能带给我什么安全感。我日复一日地感觉到我对他的占有欲在加重,因为娜娜在长大,他不是金丝雀,我没办法关他在这栋洋房里一辈子。
我希望我真的可以。


现在我提起罗渽民,除了有增无减的爱意和珍视,剩下的只有对自己病灶的恐惧感和无力。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娜娜十五岁的时候。


我请过家教,但那个迂腐的英国老淑女娜娜明显不太喜欢,于是我还是决定放他到这个世界里面。
进入了学校的娜娜头一段日子还很开心,尽管我也为他雀跃,但有人分享了他的美丽我自然是不太乐意的,好在我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给他写情书。
但娜娜我再了解不过了,我宠了那么多年,事无巨细到每一个别人想象不到的细节,他怎么习惯去没人迁就他的校园?果然不出两个月,娜娜已经不愿意去上学了。
我当然双手赞成他的决定,但我同时注意到他有些挫败感,娜娜从小就很骄傲,这次当了胆小鬼,他当然不开心。我于是给他报了钢琴班和礼仪课,让他多学一些东西。
娜娜有了事做以后,中午我就很少再回来,除了我们约定好的周五。那一天他没有课。
客厅里摆上了他学习用的钢琴,再也没有给我们随便跳舞和躺着嬉戏也宽裕的地盘,他只能坐在客厅的角落一下一下地扯着猫尾巴。
本来也就是无心之举,猫我养了快十年,就说:“你别扯它,一会它痛了咬你。”
娜娜冷笑了一声,手里倒是松开了可怜巴巴的猫,赤脚走到餐桌前。
我找来他散落在不同位置的拖鞋,蹲在他的面前给他穿上。
尽管娜娜的身高飞涨,但他的脚依然小巧而光滑,我忍不住抚摸他的脚背。娜娜怕痒,很快咯咯咯笑起来,伸出手来抓我的头发,刚才的一点阴翳在两人如常的疯闹之中似乎就过去了。但在我给猫倒猫粮的时候,那种被罗渽民深得看不透的眼注视的感觉又找上了我的背,我一回头,只有他乖巧地啃面包的身影。
第二天,猫就不见了。


我隐约感觉到这事和娜娜脱不了干系,但这几天比以往更要粘我的娜娜很快让我忘了这只可怜的猫。
猫不见的时候娜娜哭得很伤心,埋在我的怀里哭毁了一件衬衫。
我哪里舍得让娜娜掉眼泪,一颗颗亲吻了他面颊上的泪珠,我们相拥入眠。梦里娜娜像猫咪一样缠着我,我们飞上蜜桃色的云朵又坠进地狱,他始终重复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你可以带我走了。”让我疼惜得几欲落泪。
醒来的时候娜娜在我的怀里,靠着我的胸膛红着脸笑,我才发现我失态的反应。
我有些窘迫,这样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起因并不是因为春梦,更何况梦里的人此刻就在自己怀里。
我刚想起身,却忍不住一声低呼,娜娜纤细修长而温热的指尖在薄被底下握住了我莽撞的器官。我第一反应还是离开,但是命根子被人抓住的感觉让我失去了自己行动的能力,我低低地念他的名字,眼睛里只有他连发梢都带着光芒的一头柔顺的头发和一整个上下颠倒黑白不分的世界。
我很快迷失了自己,却还有一点精力来惊讶娜娜的技术为什么这么好。等事后我问他,他脸上没有一点羞怯的红晕,很坦然地说自己做多了的话就知道怎么样才是最舒服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一件事之后我才发觉娜娜其实也有秘密瞒着我,他和我始终还是两个个体。
只不过有了这个开头之后,我亲吻他嘴唇的事也就变得再顺理成章不过。
我记不得那一天是谁先主动的,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嘴唇已经火热地贴在了一起。好在娜娜的吻技很青涩,并没有练习过的样子,我一边指引他,一边渐入佳境。
娜娜比我想象的更沉迷于亲吻。
醒来的时候要,洗漱的时候满嘴泡沫也会要,吃早餐的时候,送我出门的时候,迎接我回家的时候,我们一起弹钢琴的时候……和娜娜接吻时我感觉已经失去了掌控自我的权利,我不再是“李帝努”而是“被罗渽民抓在手心里的”李帝努,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和欲望。他爱着肢体接触,我爱着他,也就爱着他爱的一切。


这样桃色的日常持续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我在小花园里翻草皮的时候翻出了我死无全尸的猫。
要不是它脖子上还挂着项圈,我根本认不出来这就是我养了十年的猫。
当初猫不见的时候娜娜告诉我是他没有看好猫,猫自己从窗户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翻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而现在那只再也回不来的猫惨死在我家的花园里。
我心里当然有气愤,几乎立刻就想让娜娜给我解释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又或者我只是想见他可怜兮兮向我认错的模样。
而此时屋子里在上钢琴课的娜娜正在弹练习曲,优美流畅的乐曲声和着午后的阳光懒散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我从窗户里看进去,看到他修长的脖颈和低垂的目光,温柔的阳光照得他染了深棕的头发闪闪亮亮。
我甚至开始后悔,他这么神圣的人怎么能亲自做这样的事?他那双抚弄琴键,指尖泛着粉红的漂亮的手,怎么能碰血?我的天使,怎么可以亲自毁灭一个生灵?天使又是哪里受了伤害,才会杀死一只猫?
于是猫被我埋回了更深的地方,我装作只是在花园里散了两圈步,罗渽民当然也闻不到我身上沾染的味道。
我不习惯掩藏事情,我深知这件事不处理就会变成彼此的心结。于是我再次在晚饭的时候提起那只失踪的猫,我本以为娜娜会掩饰自己的行为,没想到他只是搁下刀叉,轻蔑地笑了,靠在了椅背上。
“它被我杀了,你很惊讶?”
我垂下眼睫,用餐巾擦拭了嘴角,道:“我不惊讶。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娜娜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再看我,径直去了书房,狠狠地关上了门。
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于是只是耐心地等。
娜娜总是这样,他喜欢把一切都抓在手里,就算出乎自己意料的事也要装作胸有成竹,他害怕输,也害怕被我惩罚,尽管我从来没有过。
果不其然,二十分钟以后他眼圈红红地找我要一个拥抱。
我顺从地抱住了他,我没办法不承认我很享受被他依赖的感觉。
“我受不了。”他闷闷地开口。
我下巴抵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颤抖的身体,“受不了什么?”
“受不了你维护它,你也这样摸它。”
“这不是它的错,是我的错。”
娜娜有几分怨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我,他就连生气也是那么漂亮,就连嫉妒也是那么让人发狂。
“可我没办法杀你啊。”他的尾音带着几分颤抖,我的心尖也跟着抖。
我不忍心他这样的神情,又再次把他抱紧。我轻轻亲吻他的头发,像在吻教皇的鞋尖一样郑重。
“我错了。”我这么对做了错事的娜娜说道。
娜娜把脸埋进我的胸前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这么多年的了解和默契,我就是觉得他笑了,他一定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尽管他还在微微发颤的身体是多么楚楚可怜。
第一眼见他我就知道,这个孩子是小恶魔,是误入歧途的神之子,正因为如此我也心甘情愿地耽溺在娜娜的毒素之中。
我分明地看到爱在我们头上,我们撕开彼此的肉,我们伤害对方,但是又互相拥抱。


娜娜十七岁以后就不再是娜娜了,我很少这么叫他,我叫他的本名,我叫他“罗渽民”。
每次我喊“罗渽民”,他那双加重了雾气的眼就会从各个角落里望向我,沉默地等我开口,像在等一个一定会掉入陷阱的猎物。因为知道猎物一定会进入自己的口中,所以那双眼睛里没什么兴趣,没什么关注,没什么好奇,什么也没有,只是回答你,等待你,注视你。
他开始频繁地有聚会。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那些以前学校里的同学联系上的,每天抱着客厅或者卧室里的电话说个没完,给我的时间当然少了。
我偶尔忙的时候也会忘记这些事,至少他给我的亲吻还是一样的多。可后来有一天我中午没有告诉他就回家,发现的只是一屋子的空寂,我喊他的名字,全家的每一个家具和每一粒灰尘都在告诉我:“他不在,他去了你也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天就这么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想那一天傍晚没换鞋和衣服坐在沙发上的我表情一定很可怕,否则罗渽民不会跪在我的面前伏在我的膝盖上大哭着说对不起。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我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下午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我很挫败也很恼怒,我从来都不知道怎样留住他。我留得住他挑剔的胃但留不住他向往花花世界的心。
我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
娜娜的眼泪很快又开始掉,也沾湿了我的手指尖。
“娜娜,为什么?”“为什么就长大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娜娜情绪激动地摇头,但那双眼睛里我看不到半点慌张或者歉意。
我的心好像就这么被人踹进了深渊里,一直掉,我甚至还笑自己活该,当初就知道罗渽民是这样的货色还不是掏心掏肺把他养到这一天?
我听他哽咽着说是哪个同学过生日,那个同学对他如何如何友善,帮他补课帮他抄笔记。
我看着看着他精致又美丽的脸,忽然就想起来那只埋在花园里现在可能已经只剩下半具白骨的猫。
“当初你把我的猫杀了,我现在是不是也可以把你的同学杀了?”
娜娜愣了,我第一次看见他手足无措的神情,我的心里涌上来的满足感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是……”
“你当初问过我吗?为什么我也要在意你的看法?”
娜娜抽了几口气,别开眼去不再看我,像被人撤了线的木偶,没有灵魂地坐着呼吸。
“后悔吗?”
娜娜冷笑了一声,还是露出了我最熟悉的表情,几分不屑几分可怜。
“后悔什么?杀你的猫?还是和同学过生日?”
“都。”
我看见他望向我的眼神坚固如磐石,我们对峙了几秒钟,但他很快又软成一滩水,像他小时候一样无邪。他自作主张地往我怀里钻,楚楚可怜地说:“杀猫是为了你,我不后悔。和同学出去让你伤心了,我就后悔。”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知道,罗渽民不是认输了,他是“算了”。他不和我计较了。
娜娜都这样了,我就算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也不舍得再气下去,手安抚地抚摸了他的背。
没想到娜娜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指引一般地把我的手引向他的衬衣里面。
我试图挣脱他,但我对他向来不用力气,娜娜只当我是欲拒还迎,其实我内心的惶恐远比他引狼入室的大。
他那具身体我怕是比他还要熟悉,哪里有一颗浅浅的痣,哪里有一块蝴蝶一样的胎记,哪里一碰就会痒,我都再清楚不过了。很快引领者就不再是他,而是抱着他轻轻倒在地毯上的我。
“你确定?”我保证我的语气绝对温柔到让娜娜明白他一个不字我就可以停下来,并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娜娜没有,他只是笑着勾住了我的脖子,“我什么事不确定?”
娜娜就是这样。
于是那一晚我们做了,在那张他小时候我们一起画画,一起读绘本,一起跳舞,一起躺着挠对方痒的地毯上。
他小时候,他小时候。这几个字我现在看起来是那么讽刺和心痛。倒不是因为我们终于走到情人这一步,这一天我梦寐以求,这是他罗渽民施舍给我的。而是终于,他长大了,娜娜有了克服习惯的勇气和能力,就算今天我赶他出门,他依然可以好好的,明天就回到这里来炫耀他的完好无损。
最后的时候,娜娜抱着我说“你还是爱我。”
“我还是爱你。”我也这么回应他。
我什么时候敢问他“你爱我吗?”的那一天,就证明我也不再需要他了。可是我知道,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就算那个永远长到我对娜娜的爱消逝了,我对娜娜的自卑都还根深蒂固地活在我身上。


后来我结婚了。但这件事平淡到家里只是多了一个人照顾娜娜。
我们还是睡在同一张大床上,没有第三个人插足。谁也会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病态,所以这段商业婚姻半年都没有到就在罗渽民的冷笑中结束了。
我最后的挣扎也结束了。
后来有一天我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娜娜离开了家,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我没有他等猎物上钩的耐心和自信,我找了他半个月。最后在一家酒吧里看见了一身亮片的娜娜。
他还是美,其实我想告诉他就算不穿亮片他肯定也是全场最闪耀的那一个。
娜娜看到我没有惊讶,只是露出了一种“猎物又上钩了”的笑容,朝我勾了勾手。
于是我走过去,娜娜替我点了杯啤酒,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张清单,把杯子里五彩斑斓的酒一口饮尽了,一滴酒顺着他的下颔线往下淹没进领口里的旖旎世界。
“这是我这段时间赊的账,你给我结了,我现在就和你走。”
“账我自然会给你结,只是你跟不跟我走,都无所谓。”
娜娜挑眉戏谑地看我,“你确定?”他甚至妩媚地摆了摆头。
我没有点头,转过他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久违的吻。
娜娜比我想象的火热,他的嗓音在变声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和外貌不符地低,闷闷地在我的脖颈处说:“我很想你。”气息弄得我很痒。
“那当初为什么走?”
“我以为我不会想。”娜娜理所应当地说。
“为什么?”
“你关了我这么久,我总要出来看看。这一回,看够本了,可以继续关了。”娜娜说得很轻松,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没有关过你,都是你自己跑回去的。”我说的是事实。
果不其然娜娜密不透风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但他很快耸耸肩,喝了我的啤酒,“这一次也是吗?”
“你甚至账也要我来还,你有自己生存的能力吗?”
娜娜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没有没有,行了吧?消消气,把账结了我们回家算了。”
算了,罗渽民又算了。
出乎意料的,我一点也不想要他回去了。我把账结了,递给他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那些账你自己去还。”我的指尖敲了敲桌子上那张清单,“既然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那就这样吧。别再回来找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段话的,但是看着娜娜愣住的脸,我心里有一种报仇的愉悦。
我心里想过千百种报复你的办法,可是我选择了伤害我自己的一种。你看,到最后我都在想着分担你的痛苦。我恨你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
或许从发现死猫的那天起,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我拒绝罗渽民的那一天,这就是我能给予他的,最大的报复。


娜娜很快扯出一个满不在意的笑容来,“好。”他只说。
但当我回到到处都是娜娜的痕迹的家时,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他原来没有一分一秒从我心里的神坛上走下来过。
变态地杀猫的时候、引诱我做爱的时候,还是刚才一身恶俗的装扮在花天酒地的时候,都没有。娜娜还和我第一次见的那个水灵灵的小孩子一样纯洁神圣。
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就放弃了这场角力。我在家里日日夜夜写求他回来的信,写的信堆起来比他小时候看的绘本堆起来还要高,就是没有一封寄出去过。毕竟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恨自己的冲动,把自己的宝贝推开,更恨自己的失败,被罗渽民一次又一次地踩在脚下还心甘情愿地亲吻他的脚尖。
娜娜的美丽是一面湖水一般的,波光粼粼,印着星光点点,可他一视同仁。


日子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久,罗渽民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搬家了,但这个家里的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我自己的行李。
那天我回来想找些什么东西,就看见罗渽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往二楼的窗台上望。就跟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个样,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是神迹突然降临。
我说:“娜娜。”
他回过头来对我笑,没什么变化,没瘦也没胖,就是黑了一点,“想我了没有?”
我轻轻点了点头,娜娜就像小鹿一样轻盈地跑上来扑进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转了一个圈,他清脆地笑着,和我接了一个漫长而深情的吻。
然后这间屋子又有了人气。
很多事情就像那只猫一样被我亲手掩藏在岁月的泥土下面。
罗渽民偶尔还会弹钢琴,放黑胶唱片,我们抱着在客厅局促地起舞,到处磕磕碰碰,摔了十几个杯子和花瓶。
我陪他过了生日,我们做爱的次数比两个人的生日加起来都多。
我还可以保证我对他的热爱有增无减。
他还是喜欢往外跑,带着陌生人的气味回来,好在我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别人别的痕迹。每次我说起这些,他都会嗔怪地打我的手,“都是因为你的痕迹太重了的缘故。”
其实我想问他是什么痕迹呢?留在他身上的还是留在他生命里的?只是这句话就像那句“你爱我吗?”可能这个星球毁灭了数百万年以后我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们并排躺在阳台上,那天晚上刚好看见星星,我忽然就意识到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呢?”
罗渽民没有意外,他随手指了指星空,满天洋洋洒洒的星星好像此刻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抖擞地多撒了几分亮在人间。
“我去那里。”
“星星上?”
“对。”
“你是小王子?”
娜娜咯咯咯地笑起来,“我不是。我是狐狸。”他顿了顿,“或者玫瑰花。”
我竟然认真思索起来,“不是狐狸。你不会被驯养。”
“那就是玫瑰咯。”他无所谓地说。
“玫瑰只有栽在我家花园里才好看。”我知道自己的语气和表情里带了几分哀求。
娜娜出乎意料地惊讶了,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颊,“李帝努。”他很少叫我的名字,他哀怮地看着我。
“别这样。”娜娜只这么说。
看来这朵玫瑰注定要种在星星上了。
我反而放松了,躺下身子看着星星,“你还会回来吗?”
娜娜笑了,我能区分他的笑容,他是发自内心的。娜娜轻轻靠在我的胸口,我尽力让自己的心跳声平缓些不要惊扰了小玫瑰花守起刺柔软的时刻。
“我当然会。这里是我的家。”
“那你选一颗吧。这么多星星。”我指一指天空。
“不选了。我也等星星选我。”他是在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
我抚摸娜娜柔顺的头发,几乎有点想哭。
娜娜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
最后他抬起眼看向我,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娜娜背后的星空再闪耀都比不过此时他眼中印着的我的瞳孔。他的眼睛是夜晚的深蓝,是还没抓住的罪过。我甚至觉得他的身体开始发亮变透明,好像就要离开消失。
但娜娜没有消失,他只是看了我很久很久,从九岁到二十四岁那么久,然后轻声说:“我爱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娜娜。
有时候我难得地闲下来看着星空,会想象我的娜娜在哪一颗上面快乐地生活,那样好像我自己也快乐了一些。
娜娜离开我以后的日子很平常也很漫长,我不会再逃避似的住到别处去,我每天坚持回到那个很偏远的洋房,照顾我和娜娜的回忆。
后来我才闲下心来看娜娜小时候画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画。
以前我没用心看过,原来都是不同角度的星星太阳和月亮,他从来没有画过小动物、花草或者卡通人物,他抬起眼只看得到星空。我却关了他那么久,以最柔和却不容拒绝的方式禁锢了他向往自由的双腿。


有一天那张大铁艺床坏了,我把它从窗口吊下去在草坪上给工人们修。我才注意到床底常年没有阳光照射的位置还画着一幅画,我脑子里想起来娜娜钻进床底的那一次。
只是这副画不是星星不是太阳不是月亮,那是我。
罗渽民画这张画的时候应该是十二岁,他画了一副我围着围裙给他做饭的侧面,画的旁边写了一串字母模糊不清。
我跪下来仔细看了,才发现是Je t'aime!
我教给他的第一个法语单词。
原来他那么久以前就和我说过那么多次,我说一句,他重复五次,我没记住,他记着了。
这一记,就是一个两颗星球再次在茫茫太空中再相遇的时间。
我很爱他,我更爱他,我最爱他,我只爱他。这是一份献祭式的爱,从我那一天把手交到他手上开始我就没控制过自己的这份爱意。
但我的玫瑰花是多么智慧的宝物,他意识到我的爱,他还给我一份扭曲的情感,我无法定义是爱还是报复,但我明白他十二岁写在床底下的感情,最真挚。


偶尔我看着星空还是希望宇宙能把我的玫瑰还给我。
可能宇宙也有很多朵玫瑰吧,但我一定能一眼认出来叫娜娜的那一朵,其他的没他那么好看,也没他刺那么多。
我日日夜夜向星河念着魔法咒语,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看过的星星和娜娜画过的越来越相似,我就知道他真的不会再来了。
他可以不来的,以我私心来讲,我希望他一直住在星球上,住在我的梦里,那里有吃不完的软糖和星星月亮,有温暖的大床和永远敞开门的家。那里有独角兽,那里是乌托邦。
玫瑰,你真的住在那里吗?如果是真的的话,麻烦你帮我给娜娜说一句,晚安,我爱他,我也真的很想他。


我发现比起我爱“罗渽民”,后来我更侧重于我“爱”罗渽民。
就像神的光芒倒映在贝雅特丽齐的眼中,但丁望着贝雅特丽齐的眼睛时获得了神的恩典,与其说是爱这个人不如说是爱这个人身上一系列信念的集合。就算爱的这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也不会有世界毁灭了,活不下去的感觉。
他们变得像星星,像玫瑰花,生生不息,美丽地栽种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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